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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crackers 第五卷 追忆-refrain- I 春日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Beatrice

    1

    闻到了青草与泥土的气味。

    风中带着一缕香甜。

    感觉未免太过真实,脑袋一时无法思考。

    周围有些昏暗。

    笼罩在眼前的雾霭遮住了视野,宛如薄薄的面纱。

    目之所及尽是碧绿。

    几千种绿色层层交织。

    光芒洒落其间。

    那是透过树叶的阳光。

    柔和的光线直直垂下,如同从屋檐空洞中滴落的水珠。

    雾霭沐浴在阳光中闪耀着白光。深绿色的青苔变成了祖母绿。

    浓厚的水汽包裹着身体。

    少年逐渐开始理解一切。即使如此,脑袋依旧跟不上现状。

    从丰富的寂静深处传出了些许声音。

    鸟叫声。树叶声。风声。河流的潺潺水声。

    啪——

    水滴滴落身旁,溅起水花弹到脸上。

    好冰。

    少年感受到鲜明的凉意,不禁欢呼起来。

    事到如今才想起了呼吸。他深吸了口气,空气充盈肺部。

    那是含有充足水分的湿润水汽。

    吐出的气息瞬间溶于水汽中。

    呼气与水汽混合,融为一体在世界中扩散开来……

    满心欢喜。

    惊叹与感动充斥胸口,兴奋得脑袋发热。

    少年清脆的笑声响彻森林。

    触碰。抚摸。奔跑。树干的树皮。沾水的树叶。润湿的土壤。柔软的藤蔓。小小的白花。好厉害,好厉害,他一边笑闹着,一边用手到处抚摸。

    绿意覆盖着头上的天空,造就了纤细而复杂的树叶屋檐。屋顶则更加高远。

    好厉害。

    他雀跃地大喊道。

    少女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那是一位和少年形成鲜明对照,安静而沉稳的年幼少女。面无表情的脸庞楚楚动人,宛如这座森林的化身。

    少年回头望向少女。

    少女拉住少年的手,另一只手则直直地指向森林深处。

    仿佛在邀请他进入。

    等待在前方的是什么,少年已然理解。

    少年反过来牵过少女的手,拉着她朝森林深处飞奔。

    过去曾经讲述给某位亲友的故事,在少年的心中回响。

    在茂密的森林中——

    少年奔跑着。

    来访者穿过昏暗的树林——

    渐渐加快了脚步。

    为了不偏离大路——

    呼吸变得凌乱。

    在白天也必须让火炬持续燃烧——

    看到道路尽头的光亮。

    走出森林之后——

    少年深吸一口气。

    远方笼罩着光芒。广大的湖面反射着空中垂下的光芒。

    湖面风平浪静——

    阳光在上面闪闪发亮。

    然后,湖的对岸——

    少年一穿过森林,就哑口无言不由得呆站在原地。梦寐以求的怀念光景让他浑身颤抖。

    连「好厉害」这样的赞叹都说不出口。

    他看到了一座城堡。

    ◆◆◆◆◆

    「好了,物部君。」

    「好了。让他稍微睡一会吧——」

    ◆◆◆◆◆

    听到敲门的声音,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

    「门没关。」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白衣的女人走进房间,手上托着装有红茶的托盘。

    他扑哧一笑。

    「好香。顺便给我倒杯白兰地吧?」

    「医生,现在是工作时间。」

    女人将托盘放到桌上,扬起眉毛责备道。不过她的表情就像是在对付淘气的孩子,并非是认真地在责备。

    「适量的酒精能放松精神。因为能帮助活络血液循环,消除肉体疲劳。既然在这样的职场工作,就别拘泥于旧习,多多结合科学思考吧。」

    他一脸清爽地反驳道,拉开了桌子的抽屉。里面滚出了一罐开过封的苹果酒。

    「真是的!」女人目瞪口呆地皱起了脸。

    「亏您说得出科学思考呢。居然在这还藏着一罐啊?」

    「像黑帮小说一样很帅吧?」

    「别闹了。小心我告诉夫人哦。」

    「哼,随你便。瞒着她喝的酒可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眯起眼,装成反派的模样嘻嘻一笑。

    他往原本用来装红茶的杯子中注满琥珀色的液体。「真拿你没办法。」女人耸耸肩膀叹了口气。

    随后,她忽然望向拉上了帘子,占据房间三分之一的那个空间。

    帘子对面有一张床。现在床上躺着一位少年。

    「……那孩子怎么样了?是叫物部景君对吧?」

    女人问道,他的脸庞瞬间蒙上一层阴云。「还有些混乱。」他简略答道,端起了杯子,像是要把苦涩的感情一口闷下。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也很混乱。但是,和其他孩子比起来他已经算好了。」

    如此说完,他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疲惫。

    现在放在桌上的苹果酒已经少了一大半。一周前还没在抽屉里看到这个瓶子,减少的部分应当都是这几天喝掉的。即使自己身为医生,妻子也时常提醒,但这几天难受得不得不靠喝酒才能熬过去。

    「其他孩子……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吗?」

    「不。有的孩子慢慢取回了平静。但就算是恢复了,记忆也十分混乱。有人因震惊陷入了暂时性的失语症,似乎也有人性格大变。」

    「……事态真是严重啊。」

    「很严重。」

    他严肃地答道。

    「每个孩子的症状特征都是现实感丧失与自我消散,而且是重度的。这无疑是创伤应激障碍(PTSD),但完全找不出原因,连带着治疗也无从下手。」

    「警察也介入调查了吧?」

    「嗯。毕竟,产生这种程度的影响,心灵应该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比如说长期虐待之类。但是这些孩子仅仅在一天内——准确来说是在数小时之内就变成了这样。这件事本身就极其不可思议,而且所有当事人都单单失去了那几个小时内的记忆。只能考虑是有人对其进行心理操纵。」

    从他平静的语气中,流露出了隐藏不住的愤怒。女人也咬住了嘴唇。目前警察的看法是有人对孩子们进行了心理操纵实验。如果这是真的,那实在是不可饶恕。

    「但是,就算是这样,依旧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比如说孩子们的证言——虽然并没有什么统一性,但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里有很多共通的地方。『绿色』『树木』『森林』『湖』『城堡』『塔』。就像欧洲的风景一样。其中还有『树海』。这不太像小学生会说出的词汇,但好几个孩子的嘴里都嘟囔着这个词。而且,他们害怕的对象似乎是一位女性。不过,关于这一点,也有孩子完全没有印象,像是封闭了心灵。而且……」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移向帘子的方向。

    「这孩子就能比较有条理地说出这些词语。心灵损伤的程度和其他孩子相比也轻,就算表现出了现实感丧失的症状,也保持住了自我。如果他能够恢复,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提示。」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没抱太大的期待。名为物部景的少年也失去了事件相关各种各样的记忆。

    「话说回来——」

    女人似乎想释放无处可去的怒火,语气尖锐地换了个话题。

    「最近的父母都好无情。这次事件相关的孩子的父母。明明是自己的孩子遭到了那种对待,怎么就没人方寸大乱呢。」

    「喂喂,没这说法吧。能保持镇定不是挺好的吗。」

    他苦笑着回答。但她还是不满地继续说道「但是——」

    「大家对自己的孩子都莫名有些冷淡。只是作为双亲在表面上担心一下。看着就觉得火大。看起来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孩子似的。那可能是因为PTSD导致孩子们和平时不太一样,但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他们的父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难免会困惑。」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他自己也觉得孩子们父母的反应十分不可思议。而且,这整起事件都莫名笼罩着一股古怪又异常的气氛。

    这起事件十分离奇。

    自己身为心理咨询师,肯定不能有这种想法,但他依旧忍不住这么想。

    最后,女人一边抱怨着,一边收拾好他喝完的杯子离开了房间。或许她是想从这起阴郁的事件里喘口气才拜访这里的吧。

    他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再次打开笔记本。

    就在这时,帘子对面传来了微微的响动。

    「物部君?醒了吗?」

    他站起身靠近帘子。里面没有回应,但似乎是清醒了。

    尽量不刺激到少年,轻轻打开帘子一看。如他所想,躺在床上的少年双眼半睁,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朦胧地望着天花板。

    他拉过椅子,坐在病床旁边。

    重新打量起少年的侧脸。少年长得非常可爱。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眉眼,就算说成是少女也不奇怪。带有浓厚疲惫感的苍白脸色,给人一种更加虚幻的印象。喜好阅读怪奇小说的他,一瞬间联想到了装饰在废弃洋馆里的自动人偶。

    「感觉怎么样,物部君。」

    他用平稳的声音温柔地搭话道。

    少年没有反应,视线恍惚,死死盯着半空。不,并不是在盯着什么。可能是刚才施加的催眠治疗还在生效。

    以防万一再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这回有反应了。但还是老样子,眼睛盯着空中。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他瞬间眯细了眼,将耳朵凑到少年的嘴边。真的只能听到些许微弱的声音。

    「……。……。…………」

    在说什么?他愈发皱紧了眉头,集中注意力。

    少年的口中,断断续续地编织着话语。似乎在重复着同样的内容。

    发生那样的事——

    都怪我——

    是我不好——

    必须阻止——

    她——

    他的身体猛地僵硬起来。她?女性恐惧对象?

    忽然清楚听到了少年的声音。

    「是我的错。」

    他慌忙挪开脑袋,直视着少年的脸。「物部君?」他唤道。依旧没有反应。但是——

    「我必须阻止……」

    在这瞬间。少女般虚幻的眼眸中,闪烁出异常妖艳的光芒。

    与少年对上眼的他不禁浑身颤抖——那是阴暗沉重,且蛊惑人心的光辉。

    2

    久违的公园染上了樱花之色。

    温暖的微风缓缓流动,轻盈的花瓣无声地踏着欢快的脚步。飞舞的樱花满满地充斥着空间。因为这几天一直是晴天,花瓣们没有被雨吹散,今天寿终正寝,一齐离开了枝头。光是呼吸仿佛就能吸入花瓣。

    「哇!好棒!好美啊!」

    沐浴着只有在浮世绘中才能见到的绚烂樱花雨,海野千绘的双眼闪闪发光。

    就在刚才因为人太多而有些烦躁的心情瞬间就变好了。长长的黑发与若草色的毛衣已经沾上了粉色的花瓣。

    千绘笑闹着,回头转向跟在身后的姬木梓。

    「真走运啊,梓同学。今天肯定是最后能看到樱花的机会了。」

    她边说边挥起了手。在学校里时常保持着优等生的沉着模样,现在的一举一动却像小孩子般天真无邪。成熟与冷静,以及表里如一的纯朴在她的身上融洽地共存。

    千绘穿着棉质长裙与白色衬衫,外面披着对襟毛衣。品位不俗的打扮与典雅的美貌十分相称。

    到底有多少人听了会信呢。这位少女其实在模仿侦探,在市里的地下社会里——特别是在名为『卡普塞尔』的毒品的世界里威名显赫。而且,与文雅的外表相反,她是横扫市内不良,逃离警察追捕,从去年圣诞开始到年末引起各色骚乱,轰动市区的某个组织的干部。那副天真无邪地为樱花欢呼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犯下如此罪状的麻烦人物。

    跟在千绘的身后,梓也露出了相同的笑容。

    「是啊。樱花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在那边看不到吧?那就好好享受一番!」

    「嗯!」

    梓是海归。在去年秋天后才回到日本,这是她时隔七年见到樱花了。

    早在含苞待放之时就翘首以盼,每当路过校内的樱花树时,都会忍不住仰起头自然地露出微笑。实际上也很久没有像这样专程为了赏花出门了。

    梓穿着长袖条纹衬衫与奶油色薄夹克。下身搭配牛仔裤与运动鞋。

    她一边望着头上的樱花树枝,脚下的动作却不慌不忙。不仅如此,还好几次扶住了因为东张西望差点撞到行人的千绘。步子欢快而机敏,用发圈扎起来的栗色马尾,像是追逐着樱花一样轻快地跳动。

    她身上具有和千绘截然不同的运动气质,不过说是运动风其实更具暴力性。她是和千绘同属一个组织的成员,打倒了众多不良。拥有实战级别的护身术,赤手空拳面对怪异现象,是再三帮助某个凶恶瘾君子反社会行为的不良少女。

    令半数以上路过的男人们都不由得为之注目的两位美少女,披着善良女高中生的假面,和乐融融地欣赏着樱花林。

    「啊,在那里!」

    走在前面的千绘举起了手。梓也看向前方。

    有好几个家庭铺开了桌布,坐在远离散步谈笑的赏花游客队伍的樱花树林里。在其中一端看到了拼命伸直脊背挥舞双手的三名少女。

    梓的嘴角温柔地弯起。明明只隔了两三个月没见,却感觉非常怀念。

    「喂——这边这边!」

    其中一位少女毫不在意他人眼光大声叫道。「真是的!」千绘害臊地嘟囔道。话虽如此,她表现出的喜悦一点都不比少女逊色。

    梓与千绘靠近后,先前发出大叫的少女冲到两人的身边,瘦小的身躯里充满了活力。是位染着红色卷发的淘气初中生。

    「梓梓!千助!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久美最近还好吗?」

    「当然!我还变强了!」

    久美子答道,「嘿!哈!」地沉下腰摆出直拳的架势。受到梓影响的她,年初就开始去空手道教室上课了。

    「你瞧你瞧。是不是很像空手道高手?人称『红毛的久美』!其他班的孩子也知道这个称号哦!」

    「好好。那个不良似的外号我已经听说了。还有在试课的徒手对抗时抓伤老师脸的美谈。亏他没给你退课呢。」

    千绘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

    久美子噘起嘴。

    「什么嘛——我没跟千助说话——我在和梓梓讲呢。事先说好。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一根手指就能把千助打趴。」

    「手指这么灵活也好,那笔头也跟着一起动一动吧?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是个应考生了。如果准备上葛根东的话,不好好学习可不行。」

    从四月开始,久美子升上初三。她志愿报考的学校是梓她们所在的葛根东高中。虽然入学时间刚好和梓等人错开,但她打算追随两人的脚步,继承千绘创建的「实践搜查研究会」。

    久美子想将千绘的质问糊弄过去,抓住梓的手,把梓拉到另外两人的身边。

    「梓梓下次要不要一起?梓梓的话肯定马上就能拿到黑带的。」

    「嗯,考试结束后我会考虑的。你也是哦。」

    「啧。梓梓也这样,是千助传染的毛病吧。班长综合征……」

    「喂那边的家伙,别给人取奇怪的病名啊。」

    跟在两人后面的千绘插嘴道。看着泄气的久美子,梓忍住了苦笑。

    梓知道,千绘在听到久美子的目标时,可是开心得热泪盈眶。虽说如此,别说是和当事人道谢,都见面了还拿这个开玩笑。平日里十分直率的千绘,不知为何在面对久美子时,似乎总是保持着一副捉弄她的态度。

    刚才一起挥手的两位少女,在久美子带路的前方等着梓她们。

    「小香苗,小由纪,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梓同学,千绘同学。」

    「二位都没变呢。嘛,这也是自然,才过了不到三个月。」

    香苗深深地低头行礼,由纪则害羞地笑着。那是一位老实又机灵的少女和一位带着小恶魔笑容的可爱少女。

    包括久美子在内的三人和梓与千绘同属一个团体。为了阻止去年年末围绕卡普塞尔展开的一系列阴谋,大家都是那时一同奋斗的战友。

    当时正在离家出走的三人,在事件结束后就各自回到了家中。她们原本并不相识,是离家出走在街上游荡时结交的伙伴。但是,直到各奔东西的现在,一同在卡拉OK包厢里度过的羁绊依旧健在。似乎每天都通过短信和电话聊天,每隔一周出来见一次面。也是她们提议今天来赏花的。

    「话说回来,亏你们能占到这么好的位置呢。」

    千绘佩服地环视周围。

    三人占据了公园内某片树林的跟前。沿路靠近草坪的地方,有一片精巧且长势很好的染井吉野。既远离人群,地面高度也微微高出平面,视野很好。

    「因为香苗早上六点就来踩点了哦。还抱着餐垫在公园里来回打转,嘟囔着『这里等下人会很多』『这里的树枝长势不好』什么的。选好地方之后,就一直坐在这里瞪着靠近的大叔们,不让他们靠近。」

    由纪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香苗。「那个……因为赏花的准备很重要……」香苗涨红了脸低下头,用虚弱的声音辩解道。

    久美子则抱起手臂同意。

    「嗯嗯,那时候的小香苗稍微有点可怕。」

    香苗的脑袋越缩越小。

    「嘛嘛,二位适可而止啦。难得小香苗大展身手一番,大家都坐下吧」

    千绘也同意了梓的提议。于是,香苗立刻递来了一个扁扁的塑胶袋。

    「这个,请吹鼓了用它吧。是充气靠枕。」

    一看,餐垫上已经摆好了三个彩色的靠枕。

    「谢谢。准备得真周到呢。」

    千绘接过它正准备拔掉塞子往里吹气。

    「这个,是打气筒。请用。」

    「啊。谢谢。……好了。不过这样一来,如果穿的不是裙子是裤子的话会更方便呢。」

    「这个,是毯子。请盖在膝盖上。」

    「……谢、谢谢。」

    在确认千绘与梓都坐下之后,香苗打开带来的篮子,取出装有咖啡的保温杯。久美子和由纪也坐回自己的靠枕上。这时,隔壁的樱花树上飘下了几枚雪花般的花瓣。

    「话说回来,梓梓。景景和勇司呢?是迟到了吗?」

    「啊……那两人今天大概来不了了。」

    梓答道。「诶!」刚坐下的久美子又忍不住站了起来。由纪也有些惊讶地注视着梓,香苗也停下倒咖啡的手回过头来。

    「为啥!?不是很早之前就说好了吗!」

    「那是因为……」

    「因为要补习啊。」

    梓似乎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的,千绘则代替她忿忿解释道。

    「两个人在前不久的考试里双双挂了红灯。之前就算了,现在我们可是应考生,不可以偷懒。」

    「呜哇——太惨了。」

    久美子大吃一惊。她清楚「补习」的可怕之处,经常高声主张着「那玩意根本就是『囚禁』!」对其退避三舍。

    物部景与水原勇司,是梓的同级生。

    他们既是年末那起事件的核心人物,也是葛根市卡普塞尔使用者们所害怕和敬畏的「狩猎恶魔的维萨特」与他的搭档。

    梓和景是青梅竹马。

    去年,时隔七年回到日本的梓,听说过去那个温柔又胆小的少年染上了名为卡普塞尔的毒品。在寻找真相的途中,与一同想寻找追查卡普塞尔贩卖线索的千绘相识并且共同行动,后来加上前贩卖组织成员的水原,一同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件。

    贩卖卡普塞尔的秘密组织细胞网络。武斗派集团DD毒犬帮。以及,在两个组织之间活跃的谜之人物维萨特。

    梓得知景就是那个维萨特,并且深入触及到了卡普塞尔的黑暗。特别是卡普塞尔的真实面目——召唤并使役名为恶魔的存在的秘药——她在得知这层真相后,体验了好几次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噩梦般的世界。

    与称为细胞的细胞网络成员战斗。与DD的领袖甲斐冰太,前细胞网络成员皆见茜的对立与和解。以及,与网络上层部9C和执行细胞等人的决战。在这个战斗过程中,结识了久美子、香苗和由纪三人。对于在场的五个人来说,景与水原都是重要的伙伴。

    「那还真是……遗憾呢。」

    香苗垂下了头。她的手抓紧了剩下的两个靠枕。

    由纪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真意外。水原同学暂且不论,物部同学明明看起来就很会学习。」

    「并非如此。」

    梓苦着一张脸。

    千绘补充道。

    「说到底那两个人,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学习了。毕竟一直在干那种事对吧?嘛,自从那起事件之后,就金盆洗手了。那我们就开始认真准备考试吧,于是在春假里举行了一次学习会。真是惨不忍睹。然后我感受到了文化冲击。诶,什么?物部君?这个答案难道是恶魔使特有的笑话吗?大概是这种感觉。」

    是回想起了那时的冲击吗,千绘一脸沉痛地皱起了眉毛。

    「虽然那之后就时常督促两人学习……说实话前途多灾多难。水原完全没有干劲。物部君也经常发呆,毫无危机感。」

    千绘深深地叹了口气,明明不是在说自己,梓却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对于景学力不佳这件意外的事实,梓甚至还偷偷高兴过。毕竟,过去的梓总是让景来教自己学习。总是都让他帮忙写作业,问不懂的地方。结果七年后的现在,立场却反了过来,景板着一张脸盯着作业本,由自己来教他怎么做。「不对不对」「这里应该是这样吧。刚才不是说过吗?」之类的。每当将这些台词说出口时,都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不知不觉间就想要偷偷笑出来。这是类似于恶作剧似的不为人知的快乐吧。

    不过……梓的脑海里浮现出青梅竹马的脸。

    正如千绘所说,最近的景经常发呆。打小就并不算活泼开朗,甚至可以说是性格阴暗的少年。不仅如此,他的内心强烈地拒绝着他人,隐藏着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和努力的严格。最近,却有些莫名缺乏生气。

    达成长年以来的愿望之后感到虚脱——也就是燃尽综合征吧。

    稍微有点担心。

    梓一边盯着落花一边考虑着这些,忽然听到了久美子的搭话声。「诶?」梓转过头,不仅是久美子,连香苗和由纪都疑惑地看着她。

    「梓——梓——刚刚在想景景吧。眼睛都不知道转哪去了!」

    「不……那个!」

    「真是的~因为梓梓你们很恩爱啊~然后呢然后呢?你们之后怎样啦?进展如何?有每天亲亲吗?」

    「什!怎么可能。别捉弄前辈啊!」

    「因为捉弄梓梓很有趣呀。」

    久美子满不在乎地说。梓求助似的转向千绘,但她似乎比久美子笑得还开心,决定贯彻旁观的态度。

    「啊啊——再早一年就好了!和梓梓上同一个学校的话,绝对很有意思的!」

    久美子嘟囔道。「对呢」香苗也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葛根东也是她的志愿校。

    虽然梓也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久美子的话,梓怕她若是和自己上了同一所学校,每天一大早就冲来三年级的教室。虽然有些对不起久美子,但一想到她可能用巨大的嗓音说刚才那样的事,就对年级错开这件事感到万幸。

    「话说,小由纪是打算上卫校吧?」

    千绘问道。由纪则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很憧憬护士这个职业。不是有白衣天使的说法吗?我希望能像这样以自己的工作为傲。」

    如此诉说目标的由纪眼中,充满了直率而不加掩饰的真心。她的态度里完全没有了梓第一次见到她时流露的那种讥讽的气息。

    「这样……不过小由纪就算没有这个意思也能成为白衣天使哦。毕竟很有潜质。」

    「嘿嘿。现在要是装成大小姐,说不定能钓到个好医生呢。」

    哦呵呵,由纪掩住嘴角笑道,被钓到的千绘、久美子、香苗以及梓都纷纷笑出了声。笑声连成一片,仿佛连散落的樱花也随之微微震动。

    众人笑闹着,环顾周围风景如画。

    青色的草丛上长着樱树的黑色树干。板凳边并排着低矮的丁香花。旁边的椿树已经绽开了赤色的花朵,而前方的杜鹃花才刚长出花苞来。

    抬起视线,棉花状的云朵薄薄地铺在蓝天之上,樱花枝纵横交错,花瓣奔放地飞舞着。梅花也占据了一块地方。与浅粉色的樱花不同,这边则绽放着雪白的花朵。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榉树叶,散发出翡翠绿的色彩点缀着风景。

    树丛的对面可以看到铺在公园正中央的湖面。

    湖的两边漂浮着众多船只。小船用原木色的油漆涂上了丰富多彩的颜色。每当船头描绘的航迹变换之时,落到水面的樱花像万花筒一样变幻多姿。

    怎么看都看不腻。

    梓幸福地呼吸着饱含春天的空气。回过神时,其他四人也和梓一样,看着周围的风景入了神。

    「……真漂亮啊。」

    香苗说。每个人都同意地点了点头。

    「那两个人真是大笨蛋~居然放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千绘优越感满满地说道。

    「啊——对了!我想到个好主意。下次黄金周大家一起去旅行吧。作为今天的赔偿,费用就让景景和勇司出。」

    「啊,久美,真是个好主意。」

    由纪指着久美子说。

    「对吧?香苗也这么觉得吧?」

    「旅行吗……嗯。先不论费用,大家一起去哪里玩似乎很有意思。」

    香苗也表示赞成,久美子少见地靠向千绘撒娇。

    「对吧?觉得不错吧?去嘛——不去太贵的地方也可以——」

    听到这太过于露骨的肉麻语气,千绘苦笑着戳了戳久美子的额头。

    梓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她也觉得这个主意很棒。

    「嘛,也不错。」

    「真的吗?!太好了!」

    「但——是——!要把书包带去哦~姐姐我会温柔地告诉你葛根东的入学考到底是什么等级~」

    「嘎!抖S班长!」

    看到久美子一脸嫌恶的样子,旁边的人自不必说,就连千绘自己也不禁喷饭。

    少女们的笑声自此就没有停歇过。

    阳光柔软又温暖,一副风和日丽的景象。

    3

    「咕——我也想去啊!」

    听到来龙去脉的水原,抱着脑袋久久悲叹着。

    「居然放过了和五个女孩子一起赏花的机会……不行,这有损花花公子的名声。」

    「随便损随便损。那种自称麻烦你损完就扔掉吧。这样就稍微有点心思认真学习了吧。啊——小香苗的便当,真好吃呀。」

    「可恶——可恶啊!」

    「手卷寿司!鸡蛋烧!肉团子!土豆沙拉!」

    「别说了——快别说了!」

    在弯着手指数数的千绘面前,水原趴在桌上扭动着身体。旁边的景一脸嫌弃地把自己的杯子移到了旁边。不过,就算是平时面无表情的景,也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补习结束后的晚上七点。

    从学校解放的景和水原,与梓和千绘两人一起坐在咖啡厅『潘多拉』的包厢内,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白天赏花的见闻与久美子她们三人的近况。

    潘多拉是一家位于葛根东内侧半地下的咖啡店。古色古香的装修散发出沉稳的氛围,是家熟客才会进来的店。因此,对于梓她们来说成为了类似于秘密基地一样的地方。

    在去年年末的事件中,敌对组织的人趁老板不在非法占据了这家店。不过,过了三个月,现在完全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那之后,四人经常在这家咖啡厅消磨时间。时常从学校放学后就来这里。来了说不定会有谁在,就算一时没人,没过多久就会有人来碰面。它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围坐在熟悉的角落,熟悉的脸庞与熟悉的香气。那是今年之前都未曾想象过的,平稳而幸福的时光。

    「嘛,刚才也说过,这事就拜托你们俩了。下次一定要好好学习,回应大家的期待哦。」

    「刚刚说的旅行那件事吗?好啊。温泉怎么样?温泉?」

    「……意图也太好懂了完全没有吐槽价值。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像个色狼了?」

    「只是遵从本心罢了。」

    「也就是说本来就是个色狼吧。」

    听到千绘辛辣的说法,水原不高兴地噘起了嘴。梓吃吃偷笑,嘟囔着「温泉吗……」

    虽然千绘那么说,但温泉确实不错。梓自从回国之后就没去过温泉。不仅如此,连温泉是什么样的印象都变得模模糊糊了。稍稍沉浸在模糊的回忆里,让他带自己转一转七年不见的日本。那是她决定回国后就怀抱的一个梦想。

    梓的心中涌起些许欢喜,偷偷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景。景完全没注意到梓的模样,慎重地凑近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

    ——这回一定要告白。

    梓下定决心。

    「话说,旅行要不要邀请小茜呀?」

    「皆见同学?可以啊。说来最近都没怎么联系了。」

    千绘表示赞同水原的提议。

    皆见茜也是先前联手战斗的一位伙伴。她以前曾经是细胞网络的成员,而且还是从属于第三世代细胞的上位细胞。

    外表看起来平凡土气的少女,实际上是一位拥有锐利的洞察力与冷静的判断力的成熟女性。因为与梓她们发生了一些纠葛离开细胞网络,寄身于DD的甲斐冰太的麾下。是能够劝谏暴走的甲斐的稀少人才,深受DD内外的信赖。

    「肯定还是老样子操心得很。偶尔也得让她放松放松。」

    想起茜的劳碌,千绘感同身受地说道。

    甲斐和茜,与梓和千绘,景和水原一样,是以前者作前锋,后者为后援形式的行动搭档。从外表来看,这个组合关系成熟而干脆,但在交往过程中,会发现这两人其实是捣蛋鬼和优等生一样的相声组合。

    千绘与茜拥有相似的才干,但性格迥异。在共同战斗的期间,经常能受到彼此不同看法与着眼点的刺激。

    听到千绘的回答,「好,那决定了!」水原破颜一笑。

    「现在回想起来在卡拉OK包厢里度过的时间也是一场美好回忆。为了以后不再寂寞,偶尔创造一些像这样的机会也不错。来书写健全的青春回忆吧!」

    「那也得顺便叫一下甲斐吧。如果不偶尔看着点那个人的话,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

    「不,甲斐老哥就……」

    是想象了一下和甲斐一起进男浴的画面吗,水原支支吾吾,额头冒出了汗珠。千绘嘲笑着水原,但马上语气就认真起来继续说道。

    「而且,其实最近在卡普塞尔使用者间似乎有奇怪的传闻。听说了吗?DD在积极地散发卡普塞尔……」

    「嗯。」面对千绘认真的眼神,水原也收住了玩笑。

    「成员增加了——更像是与原本的成员区分开来,另外聚集起一帮瘾君子的传闻吧?我听说了,虽然只是传闻。」

    去年的跨年夜。至今为止一直支配着卡普塞尔交易的细胞网络,在与景、甲斐以及千绘她们的共同战线的战斗中败北了。几天前,网络也在名为「圣夜游行」的骚动中失去了多数干部,最后因这场败北彻底瓦解并消失。

    虽然组织消失了,但根植于葛根市的卡普塞尔与其使用者却没有消失。大量整体的卡普塞尔交易渠道可能断了,但并非完全消失。不如说,比以前更加零散的交易增加了,全市的使用总量可能还在缓缓增长。千绘只能恨得牙痒痒。

    原本,景和水原的目标就不是消灭卡普塞尔而是打倒细胞网络。在挑战身为网络指导者的执行细胞之时,也完全没考虑过网络崩坏后的市场状况。打倒坏蛋就万事大吉——现实并非如此。

    「最近市场的样子似乎有点变化。因为由细胞网络制定的默认规矩没掉之后,有不同阶层的使用者加入了。」

    此时,开始急速壮大队伍的是DD。

    在卡普塞尔使用者组成的组织当中,DD是继细胞网络后市内第二大的势力。因此,在一方倒台的现在,剩下的DD开始扩张势力是再自然不过的走向。

    但是,DD和细胞网络不一样,是以甲斐冰太为领袖,富有个人主义色彩的组织。组织内的羁绊十分牢固,很少能接受其他人加入。作为集团来说应该具有极强的排他性。

    「然而,不知道吹的哪阵风,似乎招了等同素人的成员进去。也有人说是因为网络消失变得贪婪想换个路线,但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吧?从我听到的说法来看,这传闻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不太需要在意……」

    水原挠了挠头。虽然姑且是作出了说明,但自己也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态,感到有些困惑。他似乎也没能把握到详细的状况。

    此时。

    「——水原。」

    景第一次出声插话道。

    「最近有和比格联系吗?」

    「不,没有。最开始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有尝试联系过他一次但没联系上。就这样。因为……我不是已经洗心革面了嘛。不敢像之前那样随便地联系对方……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我和你们走得比较近。对方也有自己的立场,不想节外生枝吧。」

    他如此答道,靠在椅背上望向天花板。

    比格身为甲斐参谋的重臣,是DD里少见的情报贩子。从立场上,和水原从以前开始就是朋友。

    水原也是作为情报贩子接触地下市场的。与要打倒敌人隐藏真实身份的景立场不同。一边将义理与利害放在天平上比较,一边保持着许多若即若离的友好关系。在达成目的,逐渐远离情报网的现在,这个立场其实比想象中的还要微妙。

    景也清楚这些。于是他没有再多问,盯着眼前的咖啡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千绘也为难地抱起了手臂。

    对话中断了。

    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各自关注的事情上。一时间,桌子上只留下了啜饮咖啡的声音。

    「嘛,不也挺好吗。」

    梓明快地开口道。

    对着朝向自己的三张脸说。

    「见上一面就知道了。大家都担心过头啦。那可是甲斐哦?而且茜同学也在。可能会搞出一些乱来的事情,但不至于解决不了的。」

    那是梓的真心话。因此,话语中带着纯粹的说服力。

    水原也笑着说。

    「是啊。」

    如此同意道。

    千绘也松开了手。她擅长排除先入为主的观念和同伴意识,客观地考虑事情。不过,有时会因此顾及不到他人的情绪。这时,梓就能委婉地指出千绘疏忽的事。

    「如梓同学所说。果然还是大家聚一聚,在旅行中商量一下吧。」

    「好,交给我吧!马上就来定一下会合的位置!」

    「不用。在这就行了。你那么闲的话就给我去学习。学!习!」

    「可恶——可恶啊!最后还是回到这个!」

    水原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垂下了肩膀。梓和千绘相视一笑。

    梓再次偷偷瞧了景一眼。

    景恢复了安稳的表情。用从前不会表露出来的温柔眼神,望着水原、千绘与梓的方向。

    梓看到他的模样,满足地微笑了。

    同时,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再次观察景的脸。和刚才一样。虽然没有发言,但他的表情确实是参与聊天谈笑之人的表情。

    不过——

    「话说。」

    梓还没能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水原打断她的思考,再次抱怨道。

    「升上三年级之后,考试的数量怎么一下子增加了啊?不管是啥每天都有小测。这不是很怪吗。所谓的考试,不是应该先接受重重教学之后,为了确认到底理解了多少才进行的吗?现在这些考试的考试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但凭你现在的立场与成绩说这些,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是,认真来说,所谓考试,正是一并包含了这些矛盾的东西。」

    「什么意思?」

    「所以说。就算不升学,再过一年我们也会高中毕业,离实际社会更近一步,对吧?一旦出了社会看看。等待你的矛盾和压力,是高中生活与考试无法与之相比的哦。想想现在是为了培养就算不合理也要忍受这些的忍耐力,就会觉得考试痛苦也有点道理吧?」

    千绘和往常一样披露了自己的想法,水原难以接受地皱起了脸。

    「喂喂小千绘。那是上上个世纪的想法吧?现在没人这样想啦!」

    「当然,觉得这样很不合理,谁管你啊!的想法没有错。反而是完全没有疑问和反感的人才有问题。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高中毕业后的我们,就算高声主张着这样的社会很不合理,是错误的,无法接受之类的正论,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至少,只是高声空喊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真的想要改正不公之事,就不能只是单单敷衍现实接受一切,还需要跨越这些的知识和忍耐力。」

    千绘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着,喝了一口咖啡。她瞬间被苦到,眼睛飘向了方糖的方向。但她忍住了诱惑,继续对水原说。

    「考试确实有很多不合理的点。明明每个人对于考取大学的需求千差万别,却强制所有人进行相同的学习。但是,在十七八岁这个人生的贵重时期,故意施加不合理的困难,也能成为重要的经验吧?学力强弱不是问题。主要在于让你做好精神准备。」

    「是吗?并不是一出社会,人生就会充满了痛苦和辛劳的哦?还有其他活法吧。」

    「举个例子。对于我们现在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并没有矫正现实的意志和能力。但是,也有许多人不想只是唯唯诺诺地接受眼前的现实吧。那些人想用自己的双手塑造崭新的价值观。成为艺术家是一个方法,重视飞黄腾达以外的——与朋友们一起度过的时间,或者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是一个方法。我不觉得这有错。但是,先不论将来会怎样,完全无视挡在眼前的严峻的实际社会情况一意孤行,不可能有用。就算觉得厌烦,也必须要和社会妥协。那么,为了培养与之相处的平衡感,利用『考试』这个特殊的环境……这样想不也挺好吗?」

    千绘说完,把杯子放到茶托上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人生,不管是男是女都必须得坚强起来哦。」

    她断言道。

    水原嘟囔着什么,双手枕到脑后。梓也十分佩服地用力点着头。梓完全没有像这样考虑过考试这件事。果然千绘的思考角度与众不同。

    「说来,水原,你要升学吧?」

    说了一堆后,千绘才想起来问这事。她自己是打算上大学深造。志愿是法学部。这个志愿对她来说再自然不过了。

    「嘛,姑且是有这个打算……」

    「准备考哪里?」

    「文清。」

    他小声说。文清大学是市内唯一的大学。也是水原的哥哥曾经考上的大学,是他度过人生最后数年的地方。

    听到答案的千绘一瞬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她随后补充道。

    「既然这样,现在的成绩可以说近乎绝望。看来不止是小久美她们在旅行的时候要学习呢。干脆在旅行的同时举行学习会吧?如字面上一样来个『修学』旅行。」

    「这玩笑可开大了。这么不健全的修学旅行会变成心理阴影的。」

    水原铁青着脸颤抖着身体。千绘露出了嗜虐的冷笑望着他。

    随后。

    「物部君呢?也想考大学吗?」

    她随口问道。

    景犹豫了一下,视线垂到桌面。

    「不知道。还没定好。」

    「是吗?不过前不久我们班不是有调查过志愿吗?写了什么?」

    「交了白纸。」

    三年级的分班之后,千绘和梓、水原都分到了C班,而景一人分到了A班。

    「这样。虽说也不用太着急,但如果想要考大学的话,就必须得学习了。不会现在就打算复读吧?」

    「没打算复读。我上专科也行……」

    景极少说自己的事,不止是千绘,水原也「诶——」地发出了感想。至于梓更是当成自己的事一样认真竖起了耳朵。

    梓也没想好志愿,姑且是打算考大学,之所以还没决定好要去哪里,是因为在意景的志愿。

    景与三人逐渐变得亲近,和梓在一起的时间自然也变多了。和以前比起来也相处得更加融洽。

    但是,一直没有提及未来和今后打算的机会。虽然想问问,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专科呢。确实你比较有工匠风格。厨师怎么样?啊,不对。药师比较好吧。比较帅气。」

    「我说啊。药师必须考大学才行。记得还得是药学系的大学毕业。」

    「这样吗?那不行了。像你这样沉默又病弱的类型在昏暗的屋子里配药什么的,明明形象得不得了。」

    水原把自己的成绩搁在一旁,说了实在非常无礼的话。

    景虽然恼火,但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梓则代替他用杀人般的视线瞪了水原一眼,「啊……」水原不禁僵硬起来。

    「但是物部君似乎和白大褂很配。怎么样?现在还不迟。一年的时间虽然有点短,但认真地以药师为目标开始学习如何?」

    千绘再三进言道,景困惑地答道「我会考虑的。」

    ——药师?小景吗?

    完全没想过的展开,但听到景回答会考虑,梓非常高兴。

    也不是非得药师不可。但是,景和自己一样,朝着不远而相同的未来前进。

    自己与景,以及千绘和水原一起梦想着将来,这份快乐相当刺激。

    在那之后,千绘披露了自己的志愿以及将来的目标,也就是设立海野千绘侦探事务所的计划。

    考过日本私立侦探协会的调查资格测试,设立事务所的法律手续与资金调度。从获取普通、大型车辆、摩托车的驾驶证,到为了使用窃听、偷拍设备调查需要的各种无线电技术资格与电器工程师资格证。最后甚至还要考取危险品的使用资格证,不知为何,计划缜密得让人感到非常可怕。虽然觉得是在开玩笑,她对枪支弹药许可证也表示出了强烈的兴趣。梓与水原半是好玩在一旁听着,脸上不知不觉就失去了血色。

    「梓同学,你也不用在意女大学生的就业冰河期哦。有什么万一还可以和我一起组成『海野·姬木侦探事务所』……不,干脆就取名为『UH事务所(Detective Office)』吧。梓同学的英语很好,可能这个名字更适合一些。不过这样在职业介绍所和电话簿上的顺序就会靠后了吧……还是『海野』比较好吗……」

    千绘抱起手臂,竖起手指认真地烦恼着。虽然嘴上说着以防万一,但看起来似乎是真心干劲满满地想要把亲友拉入伙。要是放着她不管的话,可能连名片都会一起准备了。

    梓正准备委婉地叮嘱千绘,尽量不打击她的积极性。

    就在这时。

    咯!

    陶瓷发出了粗暴的碰撞声。

    景保持着将杯子放到茶托上的姿势僵住了。周围也洒出了咖啡。

    注意到三人都吓了一跳望向自己,景慌忙摇了摇头。

    「抱歉,手滑了。」

    「……是、是吗?」

    「嗯,抱歉。」

    景迅速道了个歉后,躲开众人的视线朝洗手间走去。

    「……生气了吗?」

    望着景离开的方向,千绘不安地问道。

    「没那回事。不仅如此,他比我和小梓还认真在听呢。」

    水原似乎所言非虚。在梓看来,景对于千绘所展示出的具体的计划感到非常佩服,时常点头帮腔。似乎没把她的计划当成玩笑。如果那是他的洞察力自然表露出的判断,梓的前途可以说是多灾多难。

    不管怎么说,完全想不出景忽然心情变差的理由。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千绘喃喃道。谁知道呢,水原耸了耸肩膀。梓默默盯着景消失的方向。

    ◆◆◆◆◆

    冲进洗手间的景,连门都没来得及锁就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腹部仿佛潜藏着来历不明的生物。脏器内蠢动的触感令他毛骨悚然。

    虽然痛苦到不禁流泪,景依旧冷静地看清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一如既往的感觉。熟悉的痛苦。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这种程度马上就会结束。

    景如此说给自己听。体内起伏的力量急剧增幅,景忍不住弯下了腰。

    原因很明显。这是卡普塞尔的戒断症状。

    自从冬天之后,景就没有摄入过卡普塞尔,想都没想过。虽然在实践搜查研究会的活动中,需要闯入和卡普塞尔有关的纠纷,但那都不必依靠卡普塞尔就能解决。景能够在没有服用卡普塞尔的情况下使役恶魔。当然,和之前相比,发挥的力量也极其有限,但根据使用方法,足以对付那些一般的恶魔。

    打算像这样,一点点过滤净化掉长年过量使用,在体内积攒的卡普塞尔残渣。

    但是,没有这么简单。

    景曾经一度将自己的身体逼到死亡边缘。中毒也到了末期。在一旦停止服用卡普塞尔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状况下,强行驱使着半是毁坏的身体。

    讽刺的是,之所以能避免走向破灭,是因为女王附身的影响。女王控制了景的肉体内部,降低卡普塞尔的伤害,恢复了身体机能。虽然说不上完全,但因此景的身体至少稍微好转了一点。

    但是,这并不意味身体就完全恢复了。

    现在,景的身体中依旧深深地残留着卡普塞尔刻下的伤痕。断掉卡普塞尔,远离黑暗之力,伤痕就不会加深。但是,只要持续着没有卡普塞尔的生活,浑浊的水就会往底部沉淀,最终就像淤泥一样缠绕着景。

    曾经立下了觉悟。

    但是,现在景失去了支撑那副觉悟的东西。

    完全吐出胃里东西的景,用颤抖的手擦拭着嘴角。他整理好呼吸,拼命忍耐着身体内翻腾的灼热与痛苦。

    在洗手间内蹲了很长一段时间。

    像这样的发作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但是,发作所需的平复时间完全不见缩短。

    反应过来时,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必须回去了……

    景站起身,冲完厕所走出隔间。

    他在洗脸台稍微洗了把脸,用手帕擦干水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为了不让梓她们发现,等待着脸色恢复。不想被担心。得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然后,继续加入那个对话,度过这段时间。

    景死死盯着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眼睛。

    那是一双如玻璃珠般的眼睛。

    老实说,水原的玩笑很有趣。千绘说出口的话都是自己没考虑过的内容,纯粹地产生了求知欲。和梓一同欢笑的事实,让景十分安心。

    但是,即使如此,还是不一样。

    不是她们不一样,是自己。从小时候起就无数次品味过的东西,正伫立在景的面前。

    与他人之间的障壁。

    违和感。

    这是一件甚至让他感受到罪恶感的事实。与一同战斗,一直照顾自己的朋友们在一起,景觉得自己被单独抛下——不禁觉得和周围产生了错位。

    当然,有不会屈服的自信。他认为这次一定能克服。这份确信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失,而且自己也一点点地开始习惯了。总有一天,能自然地在那个圈子里创造出自己的容身之所。他如此相信着。

    但是,偶尔会有些泄气。

    于是,发觉在泄气之时一直支撑着景的东西消失了。

    在挑战比自己更强的恶魔之时,忍受因戒断症状失眠的夜晚之时。帮助他撑过几百次、几千次挫折,跨越重重困难的那个东西。

    那是超越了愤怒与憎恨的,对于女王的强烈执着。以及,想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的念头。

    事到如今,开始厌恶依靠这些东西的自己。

    「——咕!」

    体内的野兽再次发出了低吟。安静。他向它命令道。

    右手无意识地伸向胸口。那里有个十字架形状的挂坠。

    挂坠的中间是空的,装有应急用的卡普塞尔。是景拼命狩猎恶魔的残痕。

    不管卡普塞尔的市场现状如何,在景的心中,恶魔的故事已经落下了帷幕。但是,景却没能脱掉这个挂坠。

    恶魔使并没有消失。只要千绘还在继续实践搜查研究会的活动,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所以,现在还将其当成底牌带在身边。这样自己说给自己听,直到现在还将挂坠挂在脖子上。

    都是借口。

    景强行放下伸向胸口的手。他扶着洗脸台攥紧了手,手上青筋暴起。

    ——『从今往后的人生,不管是男是女都必须坚强起来哦。』

    景露出了苦笑。

    正如她所说。

    卡普塞尔的后遗症,交流障碍,这些都是小事。自己会和他人评价的一样厚颜无耻,若无其事地克服掉它们。回归成和卡普塞尔与恶魔没有关系的普通人类,回归到平凡的日常中去。

    现在的自己,没有其他可做的事。

    ——行了吧。

    景松开洗脸台,面对镜子伸直了脊背。

    一个阴沉又别扭的小屁孩正瞧着这边。

    就算是没用的人,也应当有没用的生存方式。

    ——真的吗?

    景走出洗手间。

    回到座位上后,梓担心地看着自己。

    「没事吗?」

    她问道。明显是发自内心地在关心自己。

    景微笑着回答。

    「没关系。」

    ——真的吗?

    不知道。

    这种事到底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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