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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的工作! 第五卷 第三谱

    棋士介绍

    ◎供御饭万智 山城樱花

    女流棋士编号 33

    出生年月日  1998年4月17日

    出生地    京都府京都市

    师傅     加悦奥大成7段

    头衔纪录

    山城樱花 4期

    其他表彰

    京都山城观光大使-

    逡巡之恋

    没有爱的房间,感觉格外宽敞。

    「………………太大了……」

    我一面在寝室操作电脑,一面如此低喃。我指的并非房间大小,而是对将棋的博大精深心生厌倦。

    我再也无法相信自身的感觉,想用将棋软体将至今所有研究手顺,全部仔细调查一遍。

    棋力已相当于顶尖棋士,甚至略胜一筹的软体,理应能不被当下的状态及感情左右,并告诉我正确解答。

    软体的确得出了各式各样的解答。然而……

    「……不行,效率反而变差了。」

    将一手损角交换的部分研究手顺,交由软体来调查的当下,我就觉得这方法行不通。

    需要调查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软体与人类的感觉相距甚远。我无法理解它为何导出那种答案,仅能全部死背下来。

    结果就和考前临时抱佛脚一样,完全无法提升根本的棋力。

    「……如果限定范围,知道『接下来会用这种战型的这个手顺!』,或许多少还有些效果,可是认真一决胜负时,不可能有这种事……况且名人还是居飞车和振飞车都驾轻就熟的真正全能棋手……」

    就算我已丧失自信,也还没堕落到以为能用这种方法胜过名人。

    「但是_……这样一来,还有什么方法……?」

    既然已无法信任自己的感觉,如今我只能仰赖软体。除此之外没别的……

    身体忽然一阵颤抖。

    「好冷……不过都十一月了,这也是当然的。」

    要开暖气吗?还是泡个澡……换作平时,在我烦恼犹豫之前,爱就会主动开口说『师傅!我已经准备好热水澡了~-』……

    当我想着这些事时,门铃忽然响起。

    「…………?」

    这个时间会是谁?

    我默不作声观望情况,随即听见用钥匙开门的声响。

    瞬间,心脏猛然一跳。

    然而——

    「八一,我进去啰?」

    现身的人,并非浮现于我心中的少女。而是有着白银发丝的——

    「师姊?你来做什么?」

    「问我做什么……」

    师姊露出略带不满的神情,但随即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

    「没有啊。只是刚好到附近,顺道来一趟罢了。刚才我都在联盟开研究会。话说回来,八一看过今天Mynavi本战的棋谱了吗?」

    「……不,我没看。现在我想专注于自己的将棋。」

    「说得也是,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虽然师姊干脆地这么说……不过其实我还是会在意,所以只看了棋谱。

    天衣获胜了。很强悍的赢法。

    可是……爱的将棋明显欠缺平衡。

    原因为何,我再清楚不过。

    所以我很后悔看了棋谱。

    「现在最辛苦的是八一,所以你只要专注于自己的事就行了。眼下可不是照顾小学生的时候。」

    「…………」

    「我能理解你,所以会支持你的决定。」

    「…………多谢。」

    「嗯。」

    师姊开心地点点头,一屁股坐上床铺。

    她打算待在这里啊……?

    嘴上说支持我决定让爱借住师傅家,自己反而待了下来。这种矛盾的行为究竟有何意图?

    总之,我打算无视她继续研究,然而——

    「……你一直看着我,我没办法专心。」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有没有希望我做什么?」

    「没什么。」

    「这样啊。」

    师姊冷淡地点了个头,坐在床上晃动双脚。

    ……别在意、别在意。

    我要专心在电脑研究上。专心、专心……

    这段期间,师姊擅自从书架抽出棋书,躺在床上读了起来。

    翻动书页的声响,以及不时翻身的衣服磨擦声传入耳际……莫名扰人心神。身穿水手服的美少女躺在自己床上,这种情况显著削弱了我的专注力。

    不久后师姊读腻书本,横躺着向我出声说:

    「要不要我做点什么给你吃?」

    「你做得出能入口的食物吗?」

    「可以啊…………生蛋饭之类的。」

    「那我自己做就行,不用了。」

    我就此打断话题,集中于作业。师姊则在床上翻来滚去,拿起我的枕头又抱又打地玩耍。

    过了五分钟左右,她又出声搭话。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不累吗?」

    「不累。」

    「帮你泡杯咖啡如何?」

    「不用。」

    师姊似乎有些愠怒。虽然面无表情,不过长年相处下来,我多少能明白师姊的情绪。

    她到底想怎样啦!快点回去行不行?

    一直躺在床上,衣服磨擦声阵阵作响……就连我也会被打乱心神。

    ——……就连现在,周遭也谣传着流言蜚语啊。

    第三局宴会场上听闻的话语于脑海苏醒,令我想放声怒吼。

    师姊却丝毫不明白我心情——

    「…………我说,八一。」

    她抱着我的枕头在床上打滚,将脸藏在其中,用比方才更僵硬而细微的声音低语。

    「……真的…………没有希望我为你做的事吗?现在的话特别优待…………任何事我都愿意做喔?」

    「任何事?」

    「……………………………夏威夷的后续,之类的……」

    夏威夷。

    当那词汇穿过耳膜的瞬间,那场可恨的战败记忆历历在目地复苏——自那时起便持续在脑中嗡嗡作响的声音忽然变大,令人难以忍受。然后……

    我心中有某物断裂。

    「我说啊……」

    「什么?」

    「请别再管我了。我有我的头衔战,师姊不是也有女流玉座的防卫战吗?你想协助我的心意让我很高兴,但现在还是各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比较好。」

    「我没关系,反正又不会输。所以我来帮助八一。」

    「……啊啊够了!你还听不懂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俯视侧身坐在床铺上的师姊放声怒吼。

    「和我在一起的话,连师姊也会蒙受恶评!那样很烦人吧!?所以我的意思是,好歹头衔战期间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我这样为你着想,你就不能识趣一点吗!!」

    「想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啊!有什么好怕的!?」

    师姊也从床上起身与我对峙。

    「至今我们不都被其他人大肆批评吗!只要凭实力让他们闭嘴不就得了!夺下头衔——」

    「我现在不就快失去头衔了吗!」

    「所以说………………真是的!!」

    师姊烦躁地大喊,抓住我的手臂。

    「就算没有什么头衔也无所谓吧!?因为八一失去头衔而离开的人,打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因为获得头衔才接近你的人,全都消失算了!!」

    不需要……头衔?

    这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正因为我有头衔,才能被允许与师姊在一起啊?一旦这个平衡瓦解,我们甚至连像这样待在一起都不被允许啊?

    她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拼命——

    「我一直都和八一在一起!今后也会永远在一起!!只要像以前一样,两个人一起变强就行了!!这样还不够吗!?」

    「…………」

    两个人一起变强?

    我和师姊?像小时候那样?

    如果……如果那么轻易就能变强……我也用不着这么烦恼了啊——!!

    「…………就算有师姊在,又怎么样?」

    「啊?」

    「区区奖励会员又能做什么?」

    「唔……!!」

    起初,师姊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但灰色双眸很快转变为淡蓝色。那是师姊心情激狂的证据。她抓住我臂膀的手不停颤抖。

    过于激动的我没有停止。

    被逼入绝境的焦躁感、对爱的愧疚感、自己不中用的模样,以及在夏威夷输棋以来未曾停歇的声响……为了消除这些情绪,我继续向师姊怒吼,将负面情绪倾泄在她身上。

    「你以为我在和谁战斗?那可是名人耶?和连三段循环赛都还没体验过的温吞将棋天差地远。要是和师姊一起研究,只会让我的直觉钝化。还不如独自用软体研究更有效率——」

    话说至此,我浑身僵住。

    因为师姊的眼眸溢满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糟糕,说得太过火了。

    我连忙转为温柔的声调。

    「师、师姊,对不——」

    然而,泪珠没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笔直飞来的拳头。

    「去死!!顿死吧大废物!!!」

    如石头般坚硬的拳头敲向鼻头,让我摔落地板。那是加上体重、认真击出的一拳。

    「死死算了!!去死吧笨蛋八一!!!」

    毫不留情的足球踢,连续朝瘫倒在地的我袭来。尖锐的指尖深刺太阳穴,令我无法呼吸。最后师姊把身上的家门备用钥匙砸向我,再度撂下一句「去死!!」之后,踩着愤怒的脚步声离开。

    「唔…………好痛………………那个女人,太夸张了…………!」

    我慢慢爬起,将手抵上鼻子,确认有没有出血。

    幸亏没有流血,骨头似乎也没断裂。虽然我不认为是师姊手下留情……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是废物啦……」

    低喃一声后,我再次坐上椅子,操作映于荧幕上的棋子。

    虽然得到了渴求的环境,那天的研究却完全无法继续下去-

    圣火

    「八一太过分了……!那家伙最差劲了……!废物……!我、我是……担心他才去的,他却说我碍事……竟然说我碍事……!!」

    断言『不会再回来』的银子,比我预期的早三十分钟跑回来,而且哭得不成人样。

    才一闯进房间,她便一头蹭上我的膝盖嚎啕哭喊……内容基本上都是『八一去死』。比小爱更惨不忍睹。

    《浪速白雪姬》绝不会让其他人目睹这副模样。

    「死死算了……那种废物去死吧……!我、我还……待在公寓底下等他…………他都没有追上来…………!!」

    「是是是。哭是没关系,但稍微安静点比较好唷?在楼上睡觉的小爱会被吵醒。」

    「……呜呜…………呜…………」

    这副模样要是被小爱撞见可就太丢人现眼了,于是银子咬住我的裙子,强忍啜泣声。

    啊~啊……我很喜欢这件裙子耶。

    不过算了,反正银子超可爱的。

    「真是的……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今天还是别去比较好。在这个时间点强硬进攻,是银子的一着坏棋呢。」

    我温柔地安抚银子乱糟糟的发丝,怒火尚未平息的公主大人猛然抬起头。

    「不对!是八一不好!竟然说我碍事!!」

    泪流满面的银子如此叫喊,再度蹭上我的膝盖。

    完全是个撒娇的小朋友。

    宛如回到四岁刚来到家里时。

    从以前开始,只要银子和八一吵架,她就会这么向我告状。

    『桂香姊你听我说,八一他——』

    『谁叫八一——』

    『是八一不好,我没有错。骂骂八一!』

    我已数百次、数千次听过银子如此恳求我。

    但是,她并非想要我训斥八一。

    而是希望我从中撮合,让他们和好。

    这位别扭的公主大人不晓得怎么主动道歉。况且一旦和八一吵架,她就会仓皇失措。

    要我『骂骂他』,意思是希望我『想点办法』、『帮他们和好』。所以我总会安抚银子冷静下来,再把八一叫来。

    我都是如此劝导他——

    『就算没做错,但这种情况都是男孩子要道歉。所以和银子和好吧,好吗?』

    而八一即便和银子吵架,还是会若无其事地去外面下将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过一小时之后,他甚至连正在吵架这件事都会忘记,满脑子都是将棋。

    这点更让银子觉得不可饶恕。

    『我和将棋,究竟哪个重要!?』

    这种话,银子死也说不出口。

    然而,就是这么回事。

    自将棋诞生的瞬间,女人便不断对男人倾诉这句陈腔滥调、却又极为恳切的台词。银子则是用不同的语言阐述这句话……

    「可是……这也无可奈何呀。」

    我轻抚埋在膝盖上的银色发丝……回忆着两人的年幼时光……如此低声细语。

    对儿时起身体便特别孱弱的银子而言,八一是同年龄中唯一会与自己下将棋的人。

    唯一与自己步伐相同的男孩子。

    总是陪伴在自己身边,于棋盘对面绽露笑容的特别存在。

    会坠入情网也理所当然。

    「毕竟无论将棋还是日常生活……也只有八一会一直陪伴这位任性的公主大人啊。」

    刚来到这个家的八一,反倒是被银子耍得团团转。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是个彻头彻尾的弟弟。

    然而不知不觉间,八一逐渐迈向前头。从某个时期起,八一的将棋将银子抛诸在后,甚至远超过师傅,达到谁都无法触及的巅峰。

    这是有征兆的。

    银子看似冷酷,但扯到将棋时喜怒哀乐十分激烈。一旦输棋便会嚎啕大哭,赢了则是喜出望外。即便师傅说『爱哭的孩子会变强』,可是就我看来,她只是想借由宣泄感情,发泄当下的悔恨罢了。

    相反地,八一无论输赢都不会表露在外。

    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棋盘。

    特别是输棋时,他会一直坐在棋盘前。耗上数时数日,不断独自思考那盘将棋。

    我记得那是……他进入奖励会后过了一段时日,小学六年级左右时的事。

    八一遇到瓶颈,在奖励会被记上B。

    持香落上手的他完全赢不了,那段时期他总是独自面对棋盘。

    夜晚也不肯入睡,只是一股劲地看着棋盘。从旁人看来那模样实在太过疯狂,于是有一次我打算劝他去睡觉。

    然后,我看到了。

    在自己房间,独自一人面对棋盘的八一……瞪着棋盘落下斗大泪珠。

    没有哭喊,只有泪水潸然落下……甚至忘记拭去泪水,只是埋首于将棋的八一就在我的眼前。

    『心中积累至今的感情,化作泪水满溢而出。』

    在我眼里,是这么认为的。

    『这孩子能将积蓄内心的悔恨,尽数转化为力量』。

    当时,我觉得自己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八一……看到了他才能的真面目。

    之后,八一很快跨越了障壁——一口气扶摇直上。

    此刻的八一,状况和当时很像。他碰上至今最高最厚的铁壁,为了超越它重新改造自己。

    银子或许也是有所感觉,才会心生焦虑。

    害怕八一又要前往更遥远之处,害怕自己被遗留下来……

    此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银子的青春期,稍微……来得早了一点。

    我认为,那也是区分两人实力的原因之一。

    八一的脑海中仅有将棋。此刻如此,永远都是如此。

    然而银子心中——

    「……谁教我们的龙王,完全没有长大嘛。」

    八一根本不了解自己。

    自己为他人带来什么影响,自己的才能多么出类拔萃,他一概不知。如果是银子,恐怕会骂他『迟钝!』吧。

    第一局也是。虽然名人的大局观确实厉害,但八一也相当了不起。看了那盘将棋的人,没有人会说『那是盘被九头龙摧毁的烂棋』。当时我也身处夏威夷的休息室,却根本不明白那两人过度深奥的将棋。

    第二局确实乏善可陈,但第三局几乎就要拿下胜利。他的实力绝非大幅落后对方。八一正从连败中逐渐提升状态。按照那种局势,一般而言都会认为下一场肯定能赢。

    没错,「一般而言」。

    之所以做不到,是因为欠缺经验。

    「毕竟……他才十七岁嘛。」

    获得头衔时,八一十六岁。

    就连名人也是十九岁时才取得第一座头衔。

    况且当年的棋界,没有像名人那样绝对的存在。

    虽说不曾直接对决,但在被名人征服的棋界中,八一年仅十六岁便夺得了最高头衔。

    照理来想——他的才能应与名人并驾齐驱,甚至更胜一筹。

    但除了我,整个将棋界恐怕没人愿意正面认同这一点。每位现役棋士,都会抗拒承认年轻人比自己更强。唯有像我一样,打从一开始便认清自身才能的人,才能客观地看待此事。

    没有任何人承认,甚至连八一本人都没有察觉,整个世界只有我发觉这件事实。

    所以,我想传达给他:

    『八二点也不弱。』

    想对他说:

    『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想对他倾诉:

    『我知道八一至今一直努力不懈。曾因悔恨而落泪,即便满面泪水也一直面对棋盘……还有,无论面对什么困难及强敌,你都绝对不会逃跑。』

    他现在肯定不想面对我,纵使以言语传达给八一,他也肯定不会老实地听进去。

    但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想告诉他:

    『我知道的喔。无论何时……你都持之以恒地不断努力。』

    不能交由其他人。

    必须由我告诉他。

    「因为…………这就是姊姊的工作呀。」

    我继续安抚止不住泪水的银子的头,如此低喃。

    同时感觉到,心中的某样事物点亮了火光-

    大迷宫

    「………………在哪………………」

    唯有电脑荧幕闪烁光芒的房内,我持续不停地研究。

    单纯利用软体寻找正确应手的方法,令我感受到极限。自那以来,我尝试了各式各样的方法,却也处处碰壁,每一天都感觉自己已走投无路。

    简直就像闯进一座巨大迷宫。

    不仅不知道出口在哪……就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晓得。

    若真有将棋之神存在,真希望祂好歹能告诉我,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

    「…………我已经够努力了啊……」

    心中总是伴随恐惧感。害怕花费漫长时间进行的作业,全都只是浪费光阴。

    唯有焦虑不断累积。深怕自己正朝错误的方向前进,迟早得走回头路。

    由于这份恐惧及焦虑,无论耗费多少时间,都无法提升研究效率,反而停滞不前。

    「……谁来…………教教我啊…………」

    我希望多少得到一点自己正在前进的保证。

    想要正朝答案迈进的真实感。

    祈求某个人告诉我,自己是『正确』的。

    然而传入耳际的,仍然只有那个声音——

    「…………唯有变强一途。只能孤军奋战。」

    胜负师总是独自一人。想依赖某人的心情与『弱小』相连系。

    桂香姊、师姊、师傅,以及无条件仰慕我的年幼弟子……那空间多么舒适宜人。

    甜蜜、温暖的氛围……逐渐令我腐朽。

    ——为了变强,我必须舍弃那些。

    我坚定那份觉悟,几乎不曾踏出房间一步,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我想利用饥饿感振奋精神及肉体,仅不断摄取水分,以及咖啡或巧克力等饱含咖啡因及糖分的食物。连手机电源都关掉,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接触。

    唯有一次,我为了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补充物资而离开房间,当时玄关的门把上,挂着一个纸袋。

    「……?」

    我看了里头,有一封对折的信。

    『给八一:我做了你喜欢的料理,吃一点吧。』

    是桂香姊的字。

    自儿时起看到现在,每当映入眼帘便让内心涌升暖流的温柔字体。我不可能会认错。

    纸袋中有个塑胶盒,当中塞满余温尚存的料理。如纸条上所写,里头尽是我喜欢的食物。

    我却没有半点食欲……再说我根本不想吃饭。饱足感会引起睡意,削弱集中力。

    而最重要的是——这会令我想起自己决心舍弃的温暖……

    虽然对桂香姊很抱歉,不过我仍将其塞进冰箱,没有碰它。

    第二天、第三天,纸袋依然无声无息地摆在玄关前。桂香姊的留言亦随附其中。

    『给八一:你有好好吃饭吗?』

    『给八一:要注意身体唷。』

    『给八一:睡觉时要注意保暖。』

    每一封都写上了温暖的文字,忧心着我的身体。

    每封信都很简洁,完全不曾提及将棋,反而能感觉到对方多么顾虑我的感受……她肯定是在百般烦恼之下,才写上这些话。

    可是唯有昨天,她的留言与平时不同。

    『给八一:明天有我的对局。我知道你很忙,但请你看着。』

    「……?」

    那句话,令我感受到不对劲。

    桂香姊主动请人看她的将棋,相当罕见。她算是不愿让他人看见自己底牌的类型,何况以她的个性,理应会用「希望你能看看」这种词句。

    这件枝微末节的小事,却让我十分挂心。

    因此即便埋头专注钻研……隔天午后,我仍不经意地忆起那场对局的事。

    「话说回来……今天是Mynavi的……」

    本战一回战。对手是释迦堂小姐。

    我已经是职业棋士头衔保持者。就算是女流头衔保持者的对局,应该也不会展露值得我参考的研究。观看这场对局,对我的将棋毫无益处。

    我已下定决心,要舍弃无助于变强的一切事物。

    只是——

    「桂香姊的对局……」

    踌躇一会儿后——我仍开启了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网站,点击『棋谱转播』的按钮-

    荆棘之森

    现身于眼前的人,令我不禁有种她身怀双翼的错觉。

    不过她当然没有翅膀。

    不仅如此,甚至不良于行……

    「失礼了。」

    声音宛如玻璃风铃般清亮,飘逸的裙摆随风扬起,那个人理所当然地于上座就坐。

    这里是东京,将棋会馆的特别对局室。

    在本以为与自己一生无缘的将棋圣域中,位居下座的我仰望那个人。

    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

    拥有女王四冠称号,也是现役的女流头衔保持者。被赞誉为《永恒女王(Eternal Queen)》之人,犹如绘本中的女王陛下现身于我眼前。

    这并非……我们初次见面。

    事实上年幼时,她曾经由父亲的介绍,为我下了一盘指导对局。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位温柔的老师。

    但如今,再次与她于棋盘前对峙的强大压迫感,让年幼时期的温柔印象瞬间灰飞烟灭……

    「师傅,今日要选择什么品牌?」

    「这个嘛……今天就挑Rize原味吧。面临重要将棋的早晨,余想保持清爽的心情。」

    「遵命。」

    在一旁辛勤协助师傅的人,是神锅步梦六段。

    这名少年……不,现在应该称呼他青年才对。从国中时期起,每当师傅前往联盟,他肯定会随侍在旁。

    释迦堂老师虽然能利用拐杖独自行走,但在对局室使用拐杖会伤到榻榻米。因此必须有人陪伴身边——

    然而,这不过是表面借口。步梦凝望释迦堂老师的双眸,蕴藏超越师徒之情的心意。

    「…………」

    我屏气凝神,再次仰望坐镇于棋盘对面的伟大女流棋士。

    远在天顶之人——

    在我刚学会将棋时,这个人早已立于女流棋士天顶。

    此后近二十年,这位传说的女流棋士仍屹立不摇。

    她完美地击退下一世代的挑战,压倒性地胜过再下一个世代……如今甚至继续与现在的世代死斗奋战。

    在超脱女流棋士境界、于奖励会大显身手的超凡天才——《浪速白雪姬》现身前,她可说是独自撑起整个女流棋界。

    一度舍弃将棋,如今即将被将棋舍弃的我,竟要以吊车尾之姿向伟大的天顶女流棋士发起挑战……

    ——……多么不自量力。

    我不禁感到自己的将棋如此卑微,于是从将棋盘上移开了视线。

    不久,步梦冲泡好红茶,将茶具组摆置于银制托盘上、返回原处。释迦堂老师温柔地对心爱弟子说:

    「谢谢,你可以退下了。」

    「中午时我会再来……」

    「嗯。」

    依依不舍地对谈几句后,步梦向我行了一礼,接着离开对局室。

    释迦堂老师拿起茶杯,没有将其抵上嘴边,反而深深吸了口气,细细品味香气。

    「多美妙的香气……重要棋局当前,红茶的香气能让心沉稳下来。否则会因为紧张过度,令手指颤抖呢。」

    对方于棋盘对面向我绽露微笑,我光是回以僵硬笑容便已耗尽心神。

    ——她……和我这种人下将棋时会颤抖?怎么可能……

    难道对释迦堂老师而言,女流最盛大棋战Mynavi的本战,仍会令她紧张吗?希望如此。因为我现在可是紧张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个,老师……」

    我鼓起浑身勇气,用因紧张而沙哑的嗓音,向释迦堂老师致意。

    「初次见面。我是清泷钢介的女儿,名叫清泷桂香。今天还请您多——」

    「你的招呼词用错了呢。」

    「咦?」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吧?」

    「您还记得……!?」

    「呵呵。」

    立于天顶之人将手中的茶杯摆回托盘,欣喜地漾起笑容,对我细语。

    「来,重来一遍。」

    「那、那个…………好久不见,释迦堂老师……」

    「嗯,余也甚是期待。」

    与她下过指导对局的对手,理应超过万人。

    而她竟然全都记得……能想到的理由仅有一个。

    这个人,从不曾在任何一场对局中松懈。

    无论与多么年幼的孩子对局,她都全心全意地下着将棋。

    「唔……!」

    全身猛然燃起烈火。

    原来是这样啊。我与这个人……与立于天顶之人的相异处——

    在于对将棋的爱意深度。

    为将棋所爱,自身亦深爱将棋。这份心意造就了差异。

    「来吧————让我们开始下棋吧。」

    兴高采烈、澄澈响亮的嗓音响起,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打开了棋盒盒盖。

    宛如热恋中的少女。

    掷棋的结果,由我持后手。

    然而率先展开行动,打算从序盘掌握主导权的人却是我。

    「『向飞车』吗……原来如此。」

    那是第十二手。

    目睹我的飞车以惊人气势滑步后,释迦堂老师讶异地停下了手。

    「…………嗯。」

    这是卖弄奇策的作战。

    若是矢仓或四间飞车等定迹固定的战型,我能战胜释迦堂老师的可能性,连一亿分之一也不到。

    那么,我只好选择自己未曾在公式战中使用过的作战,希望至少能摆脱对手的研究。

    ——前提是……释迦堂老师有针对我这种人进行研究。

    「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

    《永恒女王(Eternal Queen)》展开西洋风格的黑扇,打响清亮的声音。

    「那么————就让余尽情享乐吧。」

    她挺进中央的步,并祭出了银。

    「急战……!」

    我狠狠紧咬下唇。

    面对我的奇策,释迦堂老师完全没有显露动摇,甚至乘着我方棋路展开攻势。是舍弃防御的速攻。

    正合我意。

    ——5筋的位置就让给你!相对地,我能巩固自己的美浓围……!

    我强忍承受攻击的恐惧,固守防御。

    天衣的将棋存在于脑海中,我渴求着那孩子的胆量。

    但是我的才能与毅力……都不及那孩子。

    不仅如此,今日位居眼前之人的攻势,凭我这种小角色的技巧根本无力承受。

    ——小棋的使用方法真是绝妙!只凭步的攻势,是怎么办到的……!?

    舍身进攻、手里剑、垂步、以及切断——

    女流名迹使用多采多姿且轻盈巧妙的步手筋,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知不觉间,她已逐渐构筑『优势』局面。

    我……我们之间的力量……竟然如此天差地远……

    「…………没有……」

    无论将棋子移动至何处,无论发动什么样的攻势,都只会反伤自己。

    宛如荆棘之森。

    一无所知的我,被森林中花团锦簇的美丽鲜花吸引……回过神时,早已动弹不得。

    ——……到此为止了吗?我……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自己的不中用,令我眼角泛起泪光。

    就在这时……

    「这盘将棋很重要对吧?」

    「…………咦?」

    仿佛听见释迦堂小姐向我搭话,于是我自盘面抬起头。

    释迦堂小姐却没有与我四目相交,像是从没说过只字片语,只是将红茶杯抵上嘴边。

    ……对啊。

    ——今天的将棋……是绝对……绝对、不能败下阵来的将棋……!

    我下意识将手轻抵胸口。

    过去在我迷失道路时,银子对我说过:

    『桂香姊其实很强。是因为你认为自己很弱……因为你对自己没自信,才无法下出由自己思考的棋步。你自己否定了自己。』

    我被冰霜覆盖的心,因银子的这番话点燃了光火。

    『所以桂香姊,拿出自信下吧!在胜负之争中,自信最重要!!甚至能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当时承袭下来的火种,如今仍照亮内心。

    那道火光,肯定是将棋游戏诞生于世的瞬间,像接力棒一样传承至今的圣火。正是点亮心灵的这道火光,用炽热焰火无止尽地锻造名为将棋的游戏,使其愈加精炼。

    现在的我有自信。

    并非相信自己比较强大,或相信自己绝对能获胜。

    我有自信……自己更深爱将棋。

    ——现在我能大声地说!我比任何人都热爱将棋!!

    正因为我一度舍弃将棋。

    正因为我深知自己并未被将棋所爱。

    正因为我明白这永远是场单恋……

    这颗恋爱之心才货真价实。

    「自信……自信!」

    我出声说服自己。

    形势绝望无助。加上对手是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逆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换作平时,我恐怕早就投降了。

    可是今天……唯有今天的对局,我非赢不可。『全力以赴』或『只要内心还没认输就不算战败』等花言巧语一概不需要。

    我只要赢。

    绝对要赢。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项的我——————必会更加强大!!

    「炽热…………好炽热!」

    我紧揪胸口,确认寄宿其中的焰火。

    今天的我……

    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绝对要赢。绝对不放弃。绝对不屈服。直到所有棋子被吃下,直到被打入头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迈进棋步

    因此,我将手伸向棋台,心情有如为手枪装填子弹,拿起摆置其上的小巧棋子-

    钻石

    「这是……什么……!?」

    目睹转播棋谱的瞬间————那盘异样的将棋,令我张口结舌。

    「这、这…………真的是……桂香姊和释迦堂小姐的棋谱吗……?」

    起初,我误认了先手及后手。我以为连续祭出独创胜负手而领先局面的后手,是释迦堂小姐,而苦于对应的先手则是桂香姊……

    可是竟然相反。

    「究……究竟为何会发展成这种局面……!?」

    我连忙重置棋谱、重新播放。

    桂香姊于中盘被对方占据优势,在释迦堂小姐第六一手※垂步的局面,已明显居于劣势。(编注:将棋台的步打入从敌阵数来第二到第四段的位置。)

    以两人的实力差距来说,这已是不可挽回的局面——

    然而第七六手——

    桂香姊连三次打入持有的三枚步,勉强地引诱释迦堂小姐的飞车,接着强硬地祭出王手飞车,形成胜负阵型。

    这棋路实在太过强硬且蛮横,根本无法称为手筋,却也导致释迦堂小姐的节奏稍微……仅只有稍微被打乱。

    桂香姊掌握流向,开始在棋盘上奏响自己的乐曲。

    令飞车角自由跃动,拼命让局势节奏转向己方。对方是云顶之上的女流四冠,此事恐怕早就被桂香姊抛到九霄云外。她仅专注于倾尽全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对要赢!』的信念,透过棋谱传达过来。

    若将释迦堂小姐的将棋,比喻为纤细的钢琴奏鸣曲,桂香姊便是野蛮的浪花曲。蛮横且死缠烂打的关西将棋之魂,于她的指尖激散四射。

    「局、局势如何!?到底哪边会赢!?」

    我追随即时转播棋谱,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每三十秒更新一次的画面。

    眼睑眨也不眨。

    形势混沌不明,每次换人下子时,局势便随之变化。

    不过,照这个势头看来——

    「桂香姊…………比释迦堂小姐……?」

    最终盘。

    两人皆进入一分将棋。双方的玉接近彼此,宛如走钢索,稍有失足就会瞬间坠入奈洛深渊。在如此恐惧中互殴的人,竟是女流棋界的传说与吊车尾研修生。

    「竟然……竟然会……!!」

    谁能预想到这场胜负?

    就连最熟知桂香姊的我都难以置信。能在研究会中,不费吹灰之力击败师姊的释迦堂小姐,竟被桂香姊逼入绝境——

    终于,最后的瞬间来临。

    轮到释迦堂小姐下子。

    战况已临极限。只要将桂打入7四,便是释迦堂小姐的胜利;然而,若她将桂打入相距两格的9四,便是桂香姊获胜。

    两者皆为王手,价值却全然不同。

    仅仅两格。

    究极的二选一,两者的差异将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哪边……!?」

    释迦堂小姐选择的是————————————————————————9四桂。

    胜者是桂香姊。

    「………………好炽热……」

    心中仅有这句评语。

    多么壮烈精彩的将棋。

    呈现眼前的是撼动人心的毅力。

    她不是什么扮装人偶。

    没有其他人能下得出来。

    这是场真正的、世界绝无仅有的棋局。

    唯有桂香姊下得出来,独一无二的将棋就在眼前。

    如同每个人都拥有独特的心灵,真正倾注心意的将棋,将闪烁出独特的个性之光。

    关在昏暗房间里的我,被那盘将棋散发的眩目光芒淹没视线。

    没有开启暖气的十一月,房内理应寒冷刺骨……然而看了这盘将棋后,指尖仿佛产生脉动般炽热如火。

    「…………好炽热……!」

    我低吟似地呢喃,再次于脑中排列方才的棋局。

    桂香姊于序盘突袭失败,之后释迦堂小姐展现出实力差距,在某种意义上按部就班地将桂香姊逼上绝路。

    然而——此后的桂香姊坚强无比。她没有屈服。

    无数次错过最佳应手,经历数次失败,浑身沾满烂泥。

    即便如此她仍不肯放弃,喝斥自己、不断向前迈进。这便是那盘棋的全貌。

    面对具备压倒性实绩及实力的对手,她一手也不畏怯,反而利用对手微微颤抖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朝笔直的唯一光芒飞奔向前。

    没有光芒四射的好手,亦没有令人眼睛一亮的手筋。

    如此不得要领的将棋……若是口气恶劣的天才奖励会员看了,可能还会唾骂「与其下出这种棋步不如去死吧」。

    所以,将桂香姊领向胜利的,并非其将棋技巧。

    而是——坚不可摧的求胜意志。

    是那份坚信胜利而笔直向前的勇气。

    任何人都无法粉碎、不屈不挠、比什么都坚韧美丽……这就是呈现我眼前的将棋。每一手每一手,都闪烁着如宝石般恒久不灭的光辉。

    「太精彩了……」

    我不禁想看看对局景象,于是开启转播部落格的页面。

    而桂香姊的身影,却超乎想像的壮烈凄绝。

    「这、这是…………桂香姊……!?」

    照片中的桂香姊狠瞪棋盘、表情扭曲。

    照片中的桂香姊脸庞泫然欲泣,却永不止歇地持续奋战。

    部落格上写道,即便进入午餐休息时间,她仍不肯离开棋盘前,只是带着奋力挣扎的神情,不断以拳头敲打胸口。无数次出声喝斥自己:「我做得到!」「我很强!我不会输!」

    「如此温和的桂香姊……竟然会在棋盘前说出那种话……」

    但我很快想到,这场对局的确有这般重要性。

    只要在这场对局中获得胜利——桂香姊就能成为女流棋士。

    「……实现梦想了呢。本以为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更新过后的转播部落格上,张贴了桂香姊赢得胜利后的对局室照片。

    上面记载认输的瞬间,释迦堂小姐没有说出『我认输了』。相对地,她在俯首致意后如此说道——

    『恭喜,你变强了呢。』

    据说听闻这句话的桂香姊,再也抑制不住溃堤的泪水。

    照片里,桂香姊用手帕按着眼角,低垂着头。

    而释迦堂小姐以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过去曾斩钉截铁对我说『不需要等级低落的女流棋士』的释迦堂小姐,也为在这场对局获得女流棋士资格的桂香姊衷心献上祝福。

    「…………真是盘精彩的棋局……」

    用手帕抵住眼角的左手,以及对手认输后仍紧握膝头的右手,道出桂香姊经历的岁月、挫折与努力。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努力啊……」

    无数次遭受挫折,不断迷惘游走。

    日复一日地追寻梦想,非但没有接近,反而愈离愈远……然后奇迹发生。没有仰赖其他人,而是仅凭一己之力。

    桂香姊的那副身影……对此刻的我来说太过耀眼夺目……

    转播部落格更新了。

    胜者桂香姊的采访影片被贴到上头。

    「…………」

    一瞬间,我准备按下播放键的手指犹豫了。

    ……现在的我,真的可以看吗?

    对实现梦想的桂香姊,我竟然怀抱不纯的心态……几乎要心生嫉妒。这样的自己实在太丢人现眼……令我很害怕看这段采访。

    但我非看不可。

    因为桂香姊的留言,写了要我看着。我想那指的肯定不只是将棋,而是这场对局中全部的自己。

    所以……

    「…………」

    我用微微打颤的指尖,按下影片播放键。

    ——您已获得心心念念的女流棋士资格。实现长年梦想的心情如何?

    记者说出这段话后,桂香姊才赫然惊觉似地说:

    『啊……对了。这件事我当然也很开心。不过——』

    明明实现了人生最大的梦想,桂香姊却没有特别感慨,反而诉说起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

    『那个……我想传达一件事。』

    ——传达?什么事呢?

    『是的。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所谓的奇迹,是真的存在。我总是在思考,究竟是什么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毕竟我能胜过释迦堂老师,除了奇迹以外没有别的理由。』

    ——您找出原因了吗?

    『找到了……应该找到了。能引发奇迹的唯一事物……一点也不特别。不仅毫不特别,甚至是日复一日不停反覆的事……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慢慢说没关系。

    记者说完,桂香姊支支吾吾了好几次,最后坚定意志,编织出话语。

    桂香姊正拼命试图传达些什么……对谁?

    我的心跳逐渐加速。

    『至今一直都很弱小的孩子突然变强,势如破竹地胜过大人……然后某一天,甚至能从本以为绝对不可能胜过的人手中拿下胜利。这种奇迹,在将棋界反而格外常见……换言之,就连我这种毫无才能的人都可以……』

    至此,桂香姊再次支吾其词。

    她好几次张开嘴却说不出话语,唯有泪水潸然落下……

    『啊啊……对不起。我是个笨蛋,将棋又很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紧握手帕,焦急地垂下头。实现梦想的桂香姊,不知为何不停致歉。

    桂香姊抬起泪流满面的脸说: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无法用言语传达。所以,我想透过今天赢下这盘棋,传达自己的心情。也就是说——』

    桂香姊涕泗纵横的面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面对摄影机——面对应当在摄影机另一头的某人,以强而有力的口吻断言。

    她的话语中,蕴藏世上最为坚定的觉悟与自信,唯有倾尽全力奋战的人,唯有用自身力量赢取某物的人才能拥有。

    『努力绝对会得到回报。我是为了证明这点而战的。』

    『你看见了吗?八一。』

    如宝石般斗大的泪珠,沿着桂香姊的脸庞悄然落下。

    那是宛若钻石般坚韧美丽的努力结晶-

    午后的天空

    回过神时,我已泪流满面。

    「……桂香姊…………」

    涕泗纵横,泪水多得惊人。

    仿佛要将积攒心中的沉淀物尽数洗净,止不住的泪水满溢而出。像是回到孩提时代似地嚎啕大哭,如婴孩般叫唤桂香姊的名字。

    「桂香姊…………桂香姊…………!」

    桂香姊是为了我而战的。

    这场赌上人生的将棋……

    一场改变命运的棋局……

    并非为了让自己成为女流棋士————而是为了我。

    然而……我却……我却……!

    「我、我真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不只是桂香姊。

    造访我家、说想成为我力量的师姊。

    还有比任何人都为我着想的坚韧弟子,爱。

    我想立刻去见她们。

    想向她们道歉。

    「唔……!」

    我坐立难安,穿着居家服就推开玄关门,往外飞奔而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桂香姊还在东京。

    也不晓得师姊和爱在何处。

    但我确定不在这间屋子里,所以我不能守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时间到了傍晚。

    许久没走出外头,空气显得格外冰寒冷冽……仿佛净化了心中的脏空气。

    忽然间,我惊觉一件事。

    「……?」

    门把上挂着一个纸袋。就如以往一样。

    纸袋中有个塞满东西的塑胶盒。果然,里面一如往常,放着温热的料理——

    「温热?……唔!!」

    桂香姊此刻正在东京对局。

    这么说来……做了这些料理的人是————

    「唔唔唔……!!」

    自己的愚蠢令我懊悔至极,我愤怒地紧咬下唇,几乎要渗出鲜血。

    如果事实如我所想,放入这里面的料理是……!

    我一把抓起塑胶盒内的玉子烧和饭团,塞满口中。

    是在联盟附近公园尝过的那个味道。

    「…………爱。」

    不会错。

    制作这道料理,并将这些送到这里的人————是爱。

    之所以放入桂香姊的纸条,恐怕只是因为不这么做,我就不会老实收下。

    不愿扰乱我的心思,却依然想为我尽一份心力……爱总是为我尽心尽力,不求任何回报。全是为了我这没用的废物师傅。

    料理还很温热。

    她说不定还在这附近!

    「爱…………!」

    我奔下公寓楼梯。

    差点因慌忙摔倒,在傍晚的商店街狂奔。

    运动不足的身体立刻发出哀鸣。

    脚步迟缓,肺部几乎要崩裂。

    没穿好的一只鞋子脱落,但我仍奋不顾身地奔驰。

    步履蹒跚的跑姿,正如我现今的将棋般惨不忍睹。

    然后——

    在傍晚的人潮之中…………我望见了天使。

    即便没有长着羽翼,她的背影仍熠熠生辉。

    「………………爱……」

    娇小的背影踩着小步伐跑向车站。

    当这副身影映入眼帘的瞬间……

    「爱!!」

    我放声呐喊。

    娇小的背影颤抖了一下……

    缓缓回望我。

    「…………师傅?」

    看到回头望向我的那张面庞时——

    我的眼眸再度溢出泪水。

    朦胧的视野中,天使仍灿烂闪耀。

    我全力奔向那位天使。

    回过头的爱,亦向我跑了过来。

    许久没奔跑的双脚僵硬,我几乎要摔倒在地。

    然而,我直接让膝头磨上地面——

    以相当丢人的姿势,与小学女孩紧紧相拥。

    行人各个讶异地看着我们,但世人的目光根本无所谓。

    重要的是……最珍视的东西就在我怀里。

    「对不起,爱……」

    嘴上说想守护爱,只是好听的借口。我不过是想守护自己罢了。只是我自己擅自畏缩了。我不过是把败北的理由推卸给爱。

    是这孩子拯救了我。

    拯救了不断战败、心灵几乎要崩溃的我。拯救了快被龙王头衔的重担压垮的我。

    所以,我才会发誓要由自己培育这孩子。

    我却……

    「爱……对不起!对不起……!!」

    「师傅……」

    我紧拥着爱,不断向她说「对不起」。此时,爱开口说:

    「……师傅…………我呀……」

    「嗯?」

    「前天……升上了C1。」

    「唔……!!」

    听闻爱的话后,我讶异地倒抽了一口气。

    在研修会中升上C1就表示————得到申请女流三级的资格。

    可是明明实现了梦想,爱的声音却因不安而摇摆。

    「师傅,我…………可以成为……女流棋士吗……?」

    在我怀里阵阵打颤的爱细声低语:

    「成为女流棋士后……我就会永远、永远永远都是师傅的弟子喔……?这样……也没关系吗……?」

    将棋界的师徒关系,当弟子仍待在奖励会或研修会时还不完全。

    倘若弟子没能成为棋士而退会,师徒关系便会随之解除。

    然而,若弟子当上棋士……那段关系便会永恒不灭。

    所以——

    泪光在爱的眼眸中打转。

    她以不安颤抖的口吻询问我:

    「可以…………收我为真正的弟子……吗?」

    答案早已决定。

    「我再也不会放手。」

    语落之际,我使劲紧拥住爱。

    在夕阳洒落的商店街上。

    我们于灯光开始闪烁的福岛居酒屋前,缔结了永恒的师徒关系。

    毫无气氛,亦没有半点神圣氛围。

    但是……那对我们而言,是再适合不过的场所。

    从这里启程吧。

    自此处迈进吧。

    不再孤军奋战,而是两人齐步。

    「师傅……好痛……」

    「啊……抱歉。」

    「不会,我好高兴……」

    我下意识地松开,爱却以同等力气回抱我。她将力量倾注于环绕我颈部的小手,来回蹭着紧紧相贴的脸颊。

    师徒交融合一,合为一体。

    过了一会儿,我们同时放松力量……稍微远离对方后,凝视彼此的脸庞。

    「……嘿嘿,不小心哭了。」

    爱绽露夹带泪水的笑容,用袖口擦拭双颊。

    我用拇指拭去残留的泪水,站起身后握住爱的手。

    「来,回去吧。不过房间变脏了不少。」

    「……」

    「爱?」

    我牵起对方的手,她却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了?要先去清泷师傅家拿行李吗?」

    「……不是……」

    爱露出痛苦的神情。

    「…………和我一起住的话,会有人说师傅的坏话……」

    「爱,你知道了……!?」

    「……」

    她轻轻地点了个头。

    爱已经知道了,世人是怎么评论与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学女生同居的我。

    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不过现在只要稍微查一下网路,就会立刻出现那类字眼。

    隐匿姓名的大人,亦将恶意倾注于如此年幼的孩子身上。

    然而,爱至今从未对我提及此事。明知一切,却暗藏心中,拼命思考能否为我做些什么。

    她用这副娇小的身躯,抵挡住向我袭来的恶意。

    明明如此……我却……!

    「用不着担心。从今以后,我会保护爱的。」

    「师傅……」

    「绝对会保护你,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再次原地跪下拥住爱,如此宣誓。

    我本以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

    以为不断战败、失去头衔后,所有人都会弃我而去。

    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只不过是……闭上了双眼。

    害怕面对现实,于是只能关在房内,凝视映照在电脑荧幕上、由软体制作而成的虚构将棋。紧闭双眼的我,眼前自然是一片漆黑。

    只要睁开眼帘,便能发现屋外是如此光明。

    我的周围,有着替我忧心、希望能成为我力量的人……有许多人需要我。

    「回去吧,回到我们的家。」

    「是的!师傅!!」

    我们站起身,坚毅地牵起彼此的手,朝公寓迈步向前。

    午后的天空满溢温柔和光……无边无际的光包覆我与爱。

    那个声音,已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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